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認識我久一點的朋友，應該都知道我喜歡周芬伶的東西。
很喜歡她的《影子情人》，還買來送人。
前陣子又看到她的文章，欣喜萬分。
喜歡她簡捷有力的敘述。貼出來和大家分享^^
找不到影子情人的封面，只好放另一本>.
桃花
【周芬伶】
兩姊妹各有一顆桃花痣，姊姊阿蜜的在腮邊，妹妹阿廉的在下巴，阿蜜的那顆因較接近嘴脣常被取笑為貪吃痣，小時候阿蜜長得圓滾滾像俄羅斯娃娃，大人看她可愛捏她的臉頰說：「小胖妹，長一顆貪吃痣，不能再貪吃了，小心吃成豬八戒！」阿蜜以為是嫌醜的話，眼淚掉個不停，直到被母親摟在懷裡：「誰說阿蜜胖，阿蜜最可愛最漂亮了！這是美人痣不是貪吃痣！」彷彿賭氣似的，硬要把貪吃痣改寫成美人痣，阿蜜越長越漂亮，而且身段苗條，有那顆痣顯得更嬌媚，桃花朵朵開，男生女生都迷她，來偷看瞻仰她的人無數。
阿廉的美人痣倒是無可置疑，小瓜子臉杏眼桃腮，從小就惹人疼愛，如有人說她是小胡錦，馬上變臉：「哪是？她那麼醜！」可長大後倒不怎麼漂亮，端莊中有一點古板，令人不敢親近，只有笑的時候下巴的痣彷彿也跟著笑。
「爸媽生我們倒公平，一人一顆桃花痣。」阿蜜說。
「哪是，你比我漂亮。」阿廉說。
「可是小時候你比較漂亮，你美了十幾年才換我！」
「我寧願不要這顆痣，好像長得不漂亮對不起它似的。」
「臉上的痣少有好的，不是剋夫就是多病，我這顆在古時候也就是淫邪的命！」
「誰說！你那顆跟伊麗莎白泰勒一樣，你看她顛倒眾生，到老還有人追！」
「她可是嫁了五次，我可不要！乾脆點掉算了！」
「別！小心桃花點光光。我這顆才不好，命書上說是老時孤寡多病。你看胡錦不是得了什麼癌？」
「不點掉，你想哪一天當尼姑，臉上有顆痣，一張桃花臉，六根不淨！」
「那也沒辦法，天生父母給，只好接受。」
兩姊妹家族是多痣的血統，祖父劉定邦眉中與嘴角各有一顆帶紅的痣，他對相術頗有研究，鄉人也常請他看相，他不收錢只收紅包袋，大家都叫他「劉仙」，他分析自己的面相：「臉形肥滿五官圓潤，衣食無憂，眉中藏珠主聲名遠揚，這嘴邊紅痣，吃喝不盡！然眉頭濃眉尾淡，主氣運早衰，為破格，唉！人無完美之相，貴相有破格，賤相也有貴氣。」
劉仙十八歲留日學醫，二十八歲即取得醫學博士學位，回國擔任帝國醫院副院長，官至衛生署署長，五十五歲提早退休，在家唯看書種花，偶爾替人看相，老家翻修成大洋樓，園內種滿各種珍奇花卉，他愛住好房子，在吃上更是講究，一天五餐，早餐一律是咖啡、吐司、雞蛋，加一杯自己調的精力湯，看一會書，作三十分鐘自己發明的體操，十點喝一碗甜湯，中午簡單吃，兩菜一湯，菜多肉少，下午吃一盤點心，晚上吃的是宴席菜，至少八道以上，且道道講究，家裡養著一個廚子，兩個人一起研發新菜，人稱「劉家菜」。陪客盡風雅，酒也是上等，這餐飯總要吃兩個小時以上，家眷一向另開一桌，誰也受不了每天大魚大肉，只有阿蜜從席前吃到席尾，酒也能喝上兩杯，劉仙說：
「這吃福是天生的，我一生忙碌，常忙到兩天兩夜沒闔眼，如果不是吃得好，營養夠，身體早朽了！」
「阿公貪吃就貪吃，還要找理由。」
「哈哈！會吃就是福，你也是有吃福的，像阿廉那種吃飯還數粒，千拜託萬拜託才吃一口，這是無福之徵，她啊！命不好。」
「阿公知道自己的命嗎？」
「我從不算自己的命，但我有自知之明，我官作得不好嗎？也不是，五十四歲那年動一個大手術，手抖個不停，我知道不能再拿手術刀了，我從小學開始，年年成績第一名，那是苦讀出來的。累了大半輩子，該享福了。就這樣退下來，命呢！五十五十吧！一半靠自己。」
阿蜜心裡常疑惑，真有所謂命數嗎？還是人一旦相信命數，為自己畫出生命藍圖，就越往藍圖上走？什麼叫好命？像父親臉上的痣多如雀斑，照祖父的說法「痣多必不祥」，父親一生鬱鬱不得志，身體亦瘦弱多病，這跟臉上那幾顆痣有關嗎？一個多痣的家族，痣點多如星點，這一幅星圖藏著什麼樣的神祕天啟？生命奧祕？而遺傳更是神奇，為何每人不同，姑姑的痣在兩眉之間，說是最貴的觀音痣，她的命看起來普通得很，大伯的痣在眼下，是所謂的淚痣，照說命運不濟，生意卻作得錢財滾滾，可見所謂的貴賤同義同命。傳說今生的痣，是前世死時，親人滴落的淚珠，她喜歡這淒美的說法，情重如命如痣，她但願擁有母親光潔無污點的臉龐，彷彿是無染的生命，怪不得母親一生下來即吃長素。
阿蜜不喜歡自己有染的臉，尤其是口欲重，可她天生的味覺敏銳，襁褓時期只要牛奶泡得不對，馬上吐出來，菜不新鮮，三尺遠就聞知，常作的菜加了新調味，她馬上辨別得出，好酒壞酒新酒老酒，只要一入口，立刻得到驗證。祖父最喜歡拉著她一起吃，一起品評味道，每個周末祖孫坐自家轎車到國賓飯店吃西餐，風雨都阻擋不了，劉仙穿西裝戴紳士帽，六十幾歲還是健步如飛，髮黑臉光，看起來只有四五十；年方十來歲的小阿蜜，拿著銀刀叉傾著頭似乎在傾聽食物的聲音，細切五分熟上等松阪牛肉，聽說松阪牛常聽音樂，長成的肉特別甜美，這樣的牛應該具有音樂的靈魂，她小口小口慢慢品嘗，是的，食物會發出聲音，好的食物裡有天籟，如風鳴蟲叫海螺濤聲，連好的甜點亦會發出敲小鐘的聲音，叮噹，這就對了，好食物剛入口的快感是全面的，像戀愛的感覺，無法解釋，第二口才能分析；反之不對的食物是喑啞的，沉悶如死。一般人難道不能分辨嗎？阿蜜可是聽得清清楚楚，有時小喝一兩口紅酒，祖父最愛的法國香橙甜鴨、生蠔、鵝肝醬擺滿一桌，最後是熱巧克力蛋糕，這時祖孫交換會心一笑，這一周之盛事方才結束，這種默契只有祖孫懂得。
劉仙也不是盡會享福，他在郊外買一塊地建醫院，想為鄉人蓋一間最大的醫院，他自己設計、監工，可建造過程並不順利，歷經三次颱風，兩次地震，好幾次土石流，工地崩塌過兩次，蓋五年還只有骨架，劉仙常帶著阿蜜去看工地，在荒涼的山腳下一座龐大的鋼筋骨架，像一個鐵籠子罩住劉仙的命運，他是一個從來沒輸過也不認輸的人，在醫院未完成之時，絕不公布消息，他對阿蜜說：
「你要保密哦，說出去就沒意義了。」
「這裡沒有馬路也沒有人家，阿公為什麼把醫院蓋在這裡？」
「誰說沒有人，從這裡上山，住著許多原住民，我年輕的時候到過那裡義診，全村只有一個小小的衛生所，沒有醫生，只有一個檢驗員，醫護全包了，他還是原住民，我在山上被毒蛇咬，是他救了我。那時我許了一個願，等我有錢一定要在這裡蓋一座醫院。」
「那阿公當院長，我當護士？」
「好！這是我們的祕密協定。」
阿廉的美人痣倒是無可置疑，小瓜子臉杏眼桃腮，從小就惹人疼愛，如有人說她是小胡錦，馬上變臉：「哪是？她那麼醜！」可長大後倒不怎麼漂亮，端莊中有一點古板，令人不敢親近，只有笑的時候下巴的痣彷彿也跟著笑。
「爸媽生我們倒公平，一人一顆桃花痣。」阿蜜說。
「哪是，你比我漂亮。」阿廉說。
「可是小時候你比較漂亮，你美了十幾年才換我！」
「我寧願不要這顆痣，好像長得不漂亮對不起它似的。」
「臉上的痣少有好的，不是剋夫就是多病，我這顆在古時候也就是淫邪的命！」
「誰說！你那顆跟伊麗莎白泰勒一樣，你看她顛倒眾生，到老還有人追！」
「她可是嫁了五次，我可不要！乾脆點掉算了！」
「別！小心桃花點光光。我這顆才不好，命書上說是老時孤寡多病。你看胡錦不是得了什麼癌？」
「不點掉，你想哪一天當尼姑，臉上有顆痣，一張桃花臉，六根不淨！」
「那也沒辦法，天生父母給，只好接受。」
兩姊妹家族是多痣的血統，祖父劉定邦眉中與嘴角各有一顆帶紅的痣，他對相術頗有研究，鄉人也常請他看相，他不收錢只收紅包袋，大家都叫他「劉仙」，他分析自己的面相：「臉形肥滿五官圓潤，衣食無憂，眉中藏珠主聲名遠揚，這嘴邊紅痣，吃喝不盡！然眉頭濃眉尾淡，主氣運早衰，為破格，唉！人無完美之相，貴相有破格，賤相也有貴氣。」
劉仙十八歲留日學醫，二十八歲即取得醫學博士學位，回國擔任帝國醫院副院長，官至衛生署署長，五十五歲提早退休，在家唯看書種花，偶爾替人看相，老家翻修成大洋樓，園內種滿各種珍奇花卉，他愛住好房子，在吃上更是講究，一天五餐，早餐一律是咖啡、吐司、雞蛋，加一杯自己調的精力湯，看一會書，作三十分鐘自己發明的體操，十點喝一碗甜湯，中午簡單吃，兩菜一湯，菜多肉少，下午吃一盤點心，晚上吃的是宴席菜，至少八道以上，且道道講究，家裡養著一個廚子，兩個人一起研發新菜，人稱「劉家菜」。陪客盡風雅，酒也是上等，這餐飯總要吃兩個小時以上，家眷一向另開一桌，誰也受不了每天大魚大肉，只有阿蜜從席前吃到席尾，酒也能喝上兩杯，劉仙說：
「這吃福是天生的，我一生忙碌，常忙到兩天兩夜沒闔眼，如果不是吃得好，營養夠，身體早朽了！」
「阿公貪吃就貪吃，還要找理由。」
「哈哈！會吃就是福，你也是有吃福的，像阿廉那種吃飯還數粒，千拜託萬拜託才吃一口，這是無福之徵，她啊！命不好。」
「阿公知道自己的命嗎？」
「我從不算自己的命，但我有自知之明，我官作得不好嗎？也不是，五十四歲那年動一個大手術，手抖個不停，我知道不能再拿手術刀了，我從小學開始，年年成績第一名，那是苦讀出來的。累了大半輩子，該享福了。就這樣退下來，命呢！五十五十吧！一半靠自己。」
阿蜜心裡常疑惑，真有所謂命數嗎？還是人一旦相信命數，為自己畫出生命藍圖，就越往藍圖上走？什麼叫好命？像父親臉上的痣多如雀斑，照祖父的說法「痣多必不祥」，父親一生鬱鬱不得志，身體亦瘦弱多病，這跟臉上那幾顆痣有關嗎？一個多痣的家族，痣點多如星點，這一幅星圖藏著什麼樣的神祕天啟？生命奧祕？而遺傳更是神奇，為何每人不同，姑姑的痣在兩眉之間，說是最貴的觀音痣，她的命看起來普通得很，大伯的痣在眼下，是所謂的淚痣，照說命運不濟，生意卻作得錢財滾滾，可見所謂的貴賤同義同命。傳說今生的痣，是前世死時，親人滴落的淚珠，她喜歡這淒美的說法，情重如命如痣，她但願擁有母親光潔無污點的臉龐，彷彿是無染的生命，怪不得母親一生下來即吃長素。
阿蜜不喜歡自己有染的臉，尤其是口欲重，可她天生的味覺敏銳，襁褓時期只要牛奶泡得不對，馬上吐出來，菜不新鮮，三尺遠就聞知，常作的菜加了新調味，她馬上辨別得出，好酒壞酒新酒老酒，只要一入口，立刻得到驗證。祖父最喜歡拉著她一起吃，一起品評味道，每個周末祖孫坐自家轎車到國賓飯店吃西餐，風雨都阻擋不了，劉仙穿西裝戴紳士帽，六十幾歲還是健步如飛，髮黑臉光，看起來只有四五十；年方十來歲的小阿蜜，拿著銀刀叉傾著頭似乎在傾聽食物的聲音，細切五分熟上等松阪牛肉，聽說松阪牛常聽音樂，長成的肉特別甜美，這樣的牛應該具有音樂的靈魂，她小口小口慢慢品嘗，是的，食物會發出聲音，好的食物裡有天籟，如風鳴蟲叫海螺濤聲，連好的甜點亦會發出敲小鐘的聲音，叮噹，這就對了，好食物剛入口的快感是全面的，像戀愛的感覺，無法解釋，第二口才能分析；反之不對的食物是喑啞的，沉悶如死。一般人難道不能分辨嗎？阿蜜可是聽得清清楚楚，有時小喝一兩口紅酒，祖父最愛的法國香橙甜鴨、生蠔、鵝肝醬擺滿一桌，最後是熱巧克力蛋糕，這時祖孫交換會心一笑，這一周之盛事方才結束，這種默契只有祖孫懂得。
劉仙也不是盡會享福，他在郊外買一塊地建醫院，想為鄉人蓋一間最大的醫院，他自己設計、監工，可建造過程並不順利，歷經三次颱風，兩次地震，好幾次土石流，工地崩塌過兩次，蓋五年還只有骨架，劉仙常帶著阿蜜去看工地，在荒涼的山腳下一座龐大的鋼筋骨架，像一個鐵籠子罩住劉仙的命運，他是一個從來沒輸過也不認輸的人，在醫院未完成之時，絕不公布消息，他對阿蜜說：
「你要保密哦，說出去就沒意義了。」
「這裡沒有馬路也沒有人家，阿公為什麼把醫院蓋在這裡？」
「誰說沒有人，從這裡上山，住著許多原住民，我年輕的時候到過那裡義診，全村只有一個小小的衛生所，沒有醫生，只有一個檢驗員，醫護全包了，他還是原住民，我在山上被毒蛇咬，是他救了我。那時我許了一個願，等我有錢一定要在這裡蓋一座醫院。」
「那阿公當院長，我當護士？」
「好！這是我們的祕密協定。」
家人都說祖父偏心，有好吃好玩的只帶阿蜜，阿廉一點也不在乎，她說：
「是我自己不愛吃，我覺得把時間花在吃上簡直是浪費生命。」阿廉只喜歡看書，整天躲在房裡塗塗寫寫。她有一種怪癖性，不與人打招呼，凡人家給的她都不要，連爸媽送的禮物也得當心，不一會兒就丟到垃圾筒，生日時同學送的相框啊洋娃娃、狗熊啊，全倒了，送她書也得是她愛看的，否則命運都是一樣。她吃自己的飯買自己的東西，別人買的她全不要。像這樣難取悅的人，幾乎一個朋友也沒有。
阿廉從不以為自己是寂寞的，她只喜歡跟自己在一起，應該說另一個自己，從小她就感覺到「她」的存在，她是一個又模糊又具體的存在，是接近神的存在，更完美更高潔的自己，她將她命名為「靜」，每當她感到快樂或痛苦時，不斷對靜傾訴：
「靜，這世界渾濁不堪，只有你是清明，快樂與痛苦有何區別呢？我不能因快樂而快樂，因痛苦而痛苦，那只是表象，必須看清楚的是本質。」
「靜，人真的需要朋友或別的人嗎？只是因為害怕寂寞，而去呼朋引伴，他們是軟弱而自私的，人只需要自己，天堂或地獄都在自己心中，不是嗎？」
「靜，我可以看見你，你是那天上的雲，讓我時時仰望；你是清澈的小溪流，照見一切，也照見我的臉，你無處不在，那讓我甜蜜又痛苦的都是你！」
吃與不吃的人生會產生如何的化學變化？會吃的阿蜜，見過的世面多，最會看人臉色，猜人心事，這也是食之聲衍生出來的人之聲，她看人有她的一套，先把他的動物屬性找出來，譬如說長得像鼠的人，作事不光明磊落，專會作偷雞摸狗之事，也愛講小話；長相像豬的人，精力充沛，爆發力十足，然後續無力，倒不是因為貪懶，而是虎頭蛇尾。阿蜜看過長得像癩蛤蟆的人，雖然打扮得花枝招展，那形體明明白白就是癩蛤蟆，肚大四肢短小，大嘴尖而突出，鼻子扁平，眼如銅鈴，聲音尤其難聽，聽說她還花錢整臉塑身，眼睛是大一點鼻子也變高了，可人脫不了獸形，此即她的本性，此人愛作怪，心狠毒無比，見不得人好，總是說別人壞話，其實她最壞。也有長得像蟑螂的，偏偏喜歡穿咖啡色系，這種人是專門破壞別人好事，成事不足敗事有餘。劉仙說：
「獸形人皆能成大事，猴相人奇貴無比，豬相人富可敵國。這都是有命格之人，至於那看不出形體的渾濁之體是無格局之人，成不了什麼大事。」
「那阿公長得像一匹馬，臉好長，聲如洪鐘，是一匹健馬！」
「非也！是天馬。」
「那我呢？」
「你是玉兔，白白淨淨，通體圓潤，看似無為，一躍入月，像嫦娥一樣！」
「那阿廉呢？」
「阿廉像山羊，孤傲瘦弱，一生好強！但那孤傲不是好的相格！人啊！欲望在哪裡，享過滿足的滋味，就會心胸寬和，一般人汲汲營營，東鑽西鑽，那都是沒吃飽的，吃飽的人樂天知命，像我，像你，阿廉就是餓過頭，一身怪毛病。」
「爺爺又是一大堆歪理，不都是為了吃嘛！」
「是我自己不愛吃，我覺得把時間花在吃上簡直是浪費生命。」阿廉只喜歡看書，整天躲在房裡塗塗寫寫。她有一種怪癖性，不與人打招呼，凡人家給的她都不要，連爸媽送的禮物也得當心，不一會兒就丟到垃圾筒，生日時同學送的相框啊洋娃娃、狗熊啊，全倒了，送她書也得是她愛看的，否則命運都是一樣。她吃自己的飯買自己的東西，別人買的她全不要。像這樣難取悅的人，幾乎一個朋友也沒有。
阿廉從不以為自己是寂寞的，她只喜歡跟自己在一起，應該說另一個自己，從小她就感覺到「她」的存在，她是一個又模糊又具體的存在，是接近神的存在，更完美更高潔的自己，她將她命名為「靜」，每當她感到快樂或痛苦時，不斷對靜傾訴：
「靜，這世界渾濁不堪，只有你是清明，快樂與痛苦有何區別呢？我不能因快樂而快樂，因痛苦而痛苦，那只是表象，必須看清楚的是本質。」
「靜，人真的需要朋友或別的人嗎？只是因為害怕寂寞，而去呼朋引伴，他們是軟弱而自私的，人只需要自己，天堂或地獄都在自己心中，不是嗎？」
「靜，我可以看見你，你是那天上的雲，讓我時時仰望；你是清澈的小溪流，照見一切，也照見我的臉，你無處不在，那讓我甜蜜又痛苦的都是你！」
吃與不吃的人生會產生如何的化學變化？會吃的阿蜜，見過的世面多，最會看人臉色，猜人心事，這也是食之聲衍生出來的人之聲，她看人有她的一套，先把他的動物屬性找出來，譬如說長得像鼠的人，作事不光明磊落，專會作偷雞摸狗之事，也愛講小話；長相像豬的人，精力充沛，爆發力十足，然後續無力，倒不是因為貪懶，而是虎頭蛇尾。阿蜜看過長得像癩蛤蟆的人，雖然打扮得花枝招展，那形體明明白白就是癩蛤蟆，肚大四肢短小，大嘴尖而突出，鼻子扁平，眼如銅鈴，聲音尤其難聽，聽說她還花錢整臉塑身，眼睛是大一點鼻子也變高了，可人脫不了獸形，此即她的本性，此人愛作怪，心狠毒無比，見不得人好，總是說別人壞話，其實她最壞。也有長得像蟑螂的，偏偏喜歡穿咖啡色系，這種人是專門破壞別人好事，成事不足敗事有餘。劉仙說：
「獸形人皆能成大事，猴相人奇貴無比，豬相人富可敵國。這都是有命格之人，至於那看不出形體的渾濁之體是無格局之人，成不了什麼大事。」
「那阿公長得像一匹馬，臉好長，聲如洪鐘，是一匹健馬！」
「非也！是天馬。」
「那我呢？」
「你是玉兔，白白淨淨，通體圓潤，看似無為，一躍入月，像嫦娥一樣！」
「那阿廉呢？」
「阿廉像山羊，孤傲瘦弱，一生好強！但那孤傲不是好的相格！人啊！欲望在哪裡，享過滿足的滋味，就會心胸寬和，一般人汲汲營營，東鑽西鑽，那都是沒吃飽的，吃飽的人樂天知命，像我，像你，阿廉就是餓過頭，一身怪毛病。」
「爺爺又是一大堆歪理，不都是為了吃嘛！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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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蜜的個性慷慨大方，不與人爭，又好請客，所以朋友眾多，與她結拜的姊妹就有「十二金釵」，她們後來大都在餐飲界金融界，各有一片天，嫁的也都是三高一族。阿蜜到美國讀完餐飲碩士，在五星級飯店當經理，她又是專業品酒師，很得老闆器重，每有重大場面都由她撐場，阿蜜閱人多矣，追求她的都大有來頭，她偏偏愛上有「美女殺手」之稱的鋼琴手小汪，小汪什麼事都作一半，高中讀一半被退學，到美國讀音樂也沒念完，當兵當到生病除役，進樂團也中途拂袖而去，淪落到飯店彈鋼琴，他長得也不是特別帥，交的女朋友一個比一個漂亮，又不專情，見一個丟一個，阿蜜初見他時，只覺得這個人特別渾濁，看不出格局，甚且是不悅的，他常遲到請假，一副隨時準備走路的樣子，有一天他還是醉醺醺地來上班，臨上場只差一分鐘，總經理都發火了，阿蜜等她演奏完畢請他進辦公室，小汪吊兒郎當的說：
「要走就走，別訓話！」
「你以為這樣就可以走了，你預支的十萬先還來！」對付頑童就得用頑童的辦法。
「有錢就還嘛！」
「以後你的薪水一天一天算，一半還來，而且親手交到我這裡。」
「你是想吊我？用這招！」
「我不管你怎麼想，就是這樣！」
小汪果然按期還錢，有一次在休息時間摟著一個辣妹在牆角親熱，被阿蜜逮到，小汪來時小心翼翼看她臉色，阿蜜笑瞇瞇地說：
「扣一個月薪水，現在又是欠十萬。」
「你又不是我姊姊，管這麼多？」
「我就是你姊姊，我大你五歲。」
「我的姊姊可多了！」
「誰管你姊姊多，我只針對你，你最好也別動什麼歪念頭。」
就這樣小汪的欠款始終沒還清，這次作最長，一年之後兩個人在一起，眾家姊妹都來勸：
「隨便挑一個都比他好十倍，你不要這麼瞎！」
「不要條件，總要講品格罷，他那一身邪門，早晚被他害死。」
「聽說他的女人比衣服多，你又何必降格以求？」
「我看飯店少東不錯，他都追你好幾年了，改邪歸正吧！」
阿蜜的個性慷慨大方，不與人爭，又好請客，所以朋友眾多，與她結拜的姊妹就有「十二金釵」，她們後來大都在餐飲界金融界，各有一片天，嫁的也都是三高一族。阿蜜到美國讀完餐飲碩士，在五星級飯店當經理，她又是專業品酒師，很得老闆器重，每有重大場面都由她撐場，阿蜜閱人多矣，追求她的都大有來頭，她偏偏愛上有「美女殺手」之稱的鋼琴手小汪，小汪什麼事都作一半，高中讀一半被退學，到美國讀音樂也沒念完，當兵當到生病除役，進樂團也中途拂袖而去，淪落到飯店彈鋼琴，他長得也不是特別帥，交的女朋友一個比一個漂亮，又不專情，見一個丟一個，阿蜜初見他時，只覺得這個人特別渾濁，看不出格局，甚且是不悅的，他常遲到請假，一副隨時準備走路的樣子，有一天他還是醉醺醺地來上班，臨上場只差一分鐘，總經理都發火了，阿蜜等她演奏完畢請他進辦公室，小汪吊兒郎當的說：
「要走就走，別訓話！」
「你以為這樣就可以走了，你預支的十萬先還來！」對付頑童就得用頑童的辦法。
「有錢就還嘛！」
「以後你的薪水一天一天算，一半還來，而且親手交到我這裡。」
「你是想吊我？用這招！」
「我不管你怎麼想，就是這樣！」
小汪果然按期還錢，有一次在休息時間摟著一個辣妹在牆角親熱，被阿蜜逮到，小汪來時小心翼翼看她臉色，阿蜜笑瞇瞇地說：
「扣一個月薪水，現在又是欠十萬。」
「你又不是我姊姊，管這麼多？」
「我就是你姊姊，我大你五歲。」
「我的姊姊可多了！」
「誰管你姊姊多，我只針對你，你最好也別動什麼歪念頭。」
就這樣小汪的欠款始終沒還清，這次作最長，一年之後兩個人在一起，眾家姊妹都來勸：
「隨便挑一個都比他好十倍，你不要這麼瞎！」
「不要條件，總要講品格罷，他那一身邪門，早晚被他害死。」
「聽說他的女人比衣服多，你又何必降格以求？」
「我看飯店少東不錯，他都追你好幾年了，改邪歸正吧！」
他的身體中藏著一個桃花女子，他並不愛任何女人，只愛他自己。聽說桃花有本命樹，也許她就是那棵本命樹……
阿蜜雲淡風輕地說：
「謝謝你們的好意，但感情的事沒什麼道理，我也講不清，這是命罷，我的命我自己走。」
「唉呦！虧你是留洋的，還相信這個！」
「不是信不信的問題，這個字最能解釋一切。」
阿蜜跟小汪在一起三年，弄得自己名聲不好沒人敢追，起先不計較他有多少女人，漸漸也開始失態，常開車追蹤小汪，到各個賓館捉姦，小汪一向觀前不顧後，又大剌剌的，實在太好抓了，抓到了，他誰也不護，不是冷眼旁觀，就是穿衣服走人，讓兩個女人打成一團，有一回，阿蜜跟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互扯頭髮，想想自己淪落至此，放手大笑，對那女孩說：
「不打了！你走吧！」說完按著肚子大笑。
「老怪ㄎㄚ！」染白髮的辣妹不屑地走了。
阿蜜有一次從遠處看小汪走過街道，一身勁裝，身上還披掛一些金鍊銀鍊，他揚揚額前長髮，顧盼自雄的樣子，這男子到底什麼地方吸引她？難道貪戀他那一身青春好皮相？什麼是愛情？不過跟美食美味的發動沒兩樣，像他這麼渾濁的男子，也算不得美味，之前看不出他的原形，糊糊塗塗被迷惑了，現在看清楚了，他的身體中藏著一個桃花女子，他並不愛任何女人，只愛他自己。聽說桃花有本命樹，也許她就是那棵本命樹，兩個人糾纏個沒完沒了，所謂的桃花命是小桃花遇上大桃花，但她已下定決心斬盡桃花。
「謝謝你們的好意，但感情的事沒什麼道理，我也講不清，這是命罷，我的命我自己走。」
「唉呦！虧你是留洋的，還相信這個！」
「不是信不信的問題，這個字最能解釋一切。」
阿蜜跟小汪在一起三年，弄得自己名聲不好沒人敢追，起先不計較他有多少女人，漸漸也開始失態，常開車追蹤小汪，到各個賓館捉姦，小汪一向觀前不顧後，又大剌剌的，實在太好抓了，抓到了，他誰也不護，不是冷眼旁觀，就是穿衣服走人，讓兩個女人打成一團，有一回，阿蜜跟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互扯頭髮，想想自己淪落至此，放手大笑，對那女孩說：
「不打了！你走吧！」說完按著肚子大笑。
「老怪ㄎㄚ！」染白髮的辣妹不屑地走了。
阿蜜有一次從遠處看小汪走過街道，一身勁裝，身上還披掛一些金鍊銀鍊，他揚揚額前長髮，顧盼自雄的樣子，這男子到底什麼地方吸引她？難道貪戀他那一身青春好皮相？什麼是愛情？不過跟美食美味的發動沒兩樣，像他這麼渾濁的男子，也算不得美味，之前看不出他的原形，糊糊塗塗被迷惑了，現在看清楚了，他的身體中藏著一個桃花女子，他並不愛任何女人，只愛他自己。聽說桃花有本命樹，也許她就是那棵本命樹，兩個人糾纏個沒完沒了，所謂的桃花命是小桃花遇上大桃花，但她已下定決心斬盡桃花。
阿蜜很快地嫁給飯店少東，成了少東夫人，任小汪死纏爛打，婆家倒是不計較她的過去，阿蜜以贖罪的心效忠夫家，事必躬親，跟廚子研發新菜色，以她的交際手腕和對美食的秉賦，把飯店經營得有聲有色。阿蜜對祖父說：
「可見這命是可以自主的。」
「是啊！知命不如知心，知人莫過知己。」
劉仙過了七十，虔心修佛，美食不再沾碰，並謹守過午不食的戒律，阿蜜說：
「阿公是天馬，何必這麼拘泥形式？我給你作好吃的素齋。看你怪可憐的！」
「我哪有什麼可憐的，只有像我這種吃飽的，修行才透澈，食物對我已沒吸引力，什麼都可以吃，什麼都好吃，人老了，就應該這麼過，吃太好是要生病的。」
山腳下的醫院蓋了十多年，因貸款的問題，蓋蓋停停還是未完工，劉仙每天散步到這裡，對著如廢墟般的建築唉聲嘆氣，阿蜜想辦法為祖父周轉工程款，醫院又復工，因地處偏遠，找工人不易，蓋蓋停停，阿蜜決心替祖父完成心願，有時自己監工，婆家娘家兩頭忙。
「可見這命是可以自主的。」
「是啊！知命不如知心，知人莫過知己。」
劉仙過了七十，虔心修佛，美食不再沾碰，並謹守過午不食的戒律，阿蜜說：
「阿公是天馬，何必這麼拘泥形式？我給你作好吃的素齋。看你怪可憐的！」
「我哪有什麼可憐的，只有像我這種吃飽的，修行才透澈，食物對我已沒吸引力，什麼都可以吃，什麼都好吃，人老了，就應該這麼過，吃太好是要生病的。」
山腳下的醫院蓋了十多年，因貸款的問題，蓋蓋停停還是未完工，劉仙每天散步到這裡，對著如廢墟般的建築唉聲嘆氣，阿蜜想辦法為祖父周轉工程款，醫院又復工，因地處偏遠，找工人不易，蓋蓋停停，阿蜜決心替祖父完成心願，有時自己監工，婆家娘家兩頭忙。
阿廉念完碩士，進入女中教書，辦公室裡就她的卡片、禮物多，學生、匿名的愛慕者，她拆也不拆，乘人不注意時，全倒進垃圾桶，鄰座的辜老師，理光頭穿唐衫，單鳳眼似睜不睜，寒單薄脣如一線，面無表情，聽說是在家居士，精通內典，每天眼觀鼻鼻觀心，好像看不見俗世的一切，兩個人隔座半年，沒說過一句話。
一天阿廉當著他的面，把一堆未拆的禮物倒進垃圾筒，辜老師一面撿一面說：「暴殄天物，捐給慈善單位吧。」這話好像對他自己說，阿廉想：「我丟你撿，看你能撿多久。」這之後真的阿廉丟多少辜老師撿多少，幾個月後接到孤兒院的感謝函，阿廉把信丟到辜老師桌上：
「看你幹的好事，你愛當慈善家，儘管去當，別冒我的名！」
一天阿廉當著他的面，把一堆未拆的禮物倒進垃圾筒，辜老師一面撿一面說：「暴殄天物，捐給慈善單位吧。」這話好像對他自己說，阿廉想：「我丟你撿，看你能撿多久。」這之後真的阿廉丟多少辜老師撿多少，幾個月後接到孤兒院的感謝函，阿廉把信丟到辜老師桌上：
「看你幹的好事，你愛當慈善家，儘管去當，別冒我的名！」
辜老師笑而不語，阿廉開始注意這個男人，淡眉高顴，長相單薄，就像個老道或和尚，年輕輕的當什麼居士，聽說還組一個佛學會，阿廉找了些佛經來讀，心中甚多疑惑，一時好奇到他的佛學會聽高僧講經，聽久了聽出興趣，十分精進，辜老師看到她來，也就雙手合十，淺淺鞠躬。阿廉比什麼都不會輸人，比這個她連門檻都沒有，心一直在一團迷惑中，也不知是對佛學有興趣還是對辜老師好奇，在她的眼中辜老師是她見過最乾淨的男子，她是願意去比鬥的，總有一天她的修行境界要比上他，她是用追求聖境的心去與他同修。寒假時佛學會一齊到法鼓山打禪七，男女眾分開，又得禁語，七天內大家互不通消息。阿廉焦急在人群中尋找他的影子，辜老師從未來尋她，一直到第七天打包回家時，才在大佛堂中遇見，辜老師又是眼觀鼻鼻觀心合十禮拜，神情舒泰，阿廉含著眼淚說：
「你是我見過最無情的男子。」丟下這句便走。
從此阿廉好一陣沒去佛學會，開學第一天，阿廉覺得尷尬，辜老師倒是沒事一般，下班時辜老師說：
「周末我要去南投竹林寺，你想去嗎？」
「嗯！」
約定的那天，兩人素衣素服，很有默契，辜老師開車一路到南投竹林寺，在佛堂作了一百零一拜懺之後，兩人走到廟後的靈骨塔，辜老師呆立一陣說：
「九二一大地震時，我家地處南投走山地帶，只有我在台北，全家被活埋，都沒了，原本打算出家，但我有未婚妻，塵緣未盡。我知道你心性高潔，所以……」
「結婚了？」
「五年了，還有一個女兒。」
「她也是佛教徒？」
「不是，她什麼都不信。」
兩人從此無言，歸途都未再交談，送阿廉回家時，在家門口雙雙合十禮拜，辜老師本要轉身回車上，不知為什麼兩人抱在一起，阿廉像發高燒般說：
「孽緣啊！」
阿廉對靜說：
「靜，我真的要這種感情嗎？或許他是唯一可以跟我對話的，是的，我總有許多話想對他說，那是靈契，並非世俗的愛情。」
「靜，多年來我不斷對你傾訴，你從未回答，但我知道你會說什麼，但這次我聽不到你，是否你棄絕我，因為這是不潔的。告訴我吧！我該怎麼作？」
「你是我見過最無情的男子。」丟下這句便走。
從此阿廉好一陣沒去佛學會，開學第一天，阿廉覺得尷尬，辜老師倒是沒事一般，下班時辜老師說：
「周末我要去南投竹林寺，你想去嗎？」
「嗯！」
約定的那天，兩人素衣素服，很有默契，辜老師開車一路到南投竹林寺，在佛堂作了一百零一拜懺之後，兩人走到廟後的靈骨塔，辜老師呆立一陣說：
「九二一大地震時，我家地處南投走山地帶，只有我在台北，全家被活埋，都沒了，原本打算出家，但我有未婚妻，塵緣未盡。我知道你心性高潔，所以……」
「結婚了？」
「五年了，還有一個女兒。」
「她也是佛教徒？」
「不是，她什麼都不信。」
兩人從此無言，歸途都未再交談，送阿廉回家時，在家門口雙雙合十禮拜，辜老師本要轉身回車上，不知為什麼兩人抱在一起，阿廉像發高燒般說：
「孽緣啊！」
阿廉對靜說：
「靜，我真的要這種感情嗎？或許他是唯一可以跟我對話的，是的，我總有許多話想對他說，那是靈契，並非世俗的愛情。」
「靜，多年來我不斷對你傾訴，你從未回答，但我知道你會說什麼，但這次我聽不到你，是否你棄絕我，因為這是不潔的。告訴我吧！我該怎麼作？」
兩人一直沒有肉體關係，在學校也小心翼翼，有一天辜老師的太太來學校鬧，披頭散髮抓著阿廉的頭髮不放，還不斷毒罵：
「你這不要臉的狐狸精爛貨騷貨，搶人家丈夫，還裝什麼神聖，當什麼老師，你不怕死後下地獄上刀山下油鍋，我就是要撕破你們的假面具，還為人師表呢！呸！」
阿廉沒有反抗，任她打罵，辜老師倒是不見蹤影，阿廉當天晚上吞藥自殺送醫急救，辜老師才跪在她床前哭：
「我對不起你，讓你這樣受苦。」
「走開！現在我最不想看到你。」
「我再也不要錯過你，我已經掙扎太久了，我要你！」
「我不要你，你很髒！」
「我是髒，但我不要你這樣。」
「我什麼都不要，你讓我變成這樣，我更不要你。你知道我們之間是乾淨的。」
阿廉出院後，失蹤一陣子，然後就出家了，阿蜜去看她，看到她光著頭，下巴的痣特別醒目，看起來楚楚可憐，哭得淚漣漣：
「沒想到小時候的戲言，竟然變成真。」
「人世虛妄，何必再說。」
「我最討厭聽什麼虛妄什麼空，難道你現在就不虛妄？」
「一萬分虛妄總有一分清明。」
「你身體不好，回家吧！」
「你走吧！不要再來！」
「我會再來的，直到你回家。」
阿廉出家後身體更不好，她又拒絕就醫，常常在佛堂中昏倒，然她堅心向佛，誓不悔改。
阿蜜問祖父：
「這真是她的命嗎？」
「這是我幫你們批的命紙，一直沒給你們看，拿去吧！」
阿蜜看阿廉的八字，是金水桃花，問祖父什麼意思，劉仙說：
「庚辛日生，又在子月，金水命格，必然美貌，可惜官星帶敗神，這就是〈源髓歌〉所說的：『滾滾桃花逐水飄，月籠華髮色偏饒。多情只為空傷合，惆悵佳人魂易消』，金命生在冬天，最是清高清白，所謂冬金坐局，斷臂流芳。」
「果真這麼神？」
「我是學科學，什麼都要帶三分懷疑，但這命理，真是可畏！以前我也不全然信，但想想還真神。」
「那我呢？」
「也是金命，唯命中帶火，這是貴人，所謂『貴眾則舞裙歌扇』，貴人太多大都是影歌星之流，還好你只有一個貴人，所以能逢凶化吉，嫁個好丈夫，你的丈夫就是你的貴人。」
「看來桃花對女人不好。」
「桃花是愛情的象徵，怎麼會不好？人無愛情如何會活得好？但情太多情不足，就是不吉之兆了。命相也就是心理學，就算你讀通心理學，也只能幫他人，是幫不了自己的。」
那次對談之後，劉仙就病倒了，不能言語不能進食，一直到彌留，睜開眼一直尋人，阿蜜抱著祖父大哭，眼淚滴到劉仙臉上，家人都過來擦：
「眼淚不要掉到臉上，下輩子會變成痣。」
「阿公是不是在找阿廉，我去找她回來！」阿蜜說。
阿蜜趕到廟裡想拖阿廉回家，阿廉說：
「不！一入佛門，誓不回轉，我會為阿公誦經的。」
「你好狠的心，你要讓阿公死不瞑目嗎？」
「不會的，死是大解脫，你不要為難我。等到作法事時，我自會去。」
「你這不要臉的狐狸精爛貨騷貨，搶人家丈夫，還裝什麼神聖，當什麼老師，你不怕死後下地獄上刀山下油鍋，我就是要撕破你們的假面具，還為人師表呢！呸！」
阿廉沒有反抗，任她打罵，辜老師倒是不見蹤影，阿廉當天晚上吞藥自殺送醫急救，辜老師才跪在她床前哭：
「我對不起你，讓你這樣受苦。」
「走開！現在我最不想看到你。」
「我再也不要錯過你，我已經掙扎太久了，我要你！」
「我不要你，你很髒！」
「我是髒，但我不要你這樣。」
「我什麼都不要，你讓我變成這樣，我更不要你。你知道我們之間是乾淨的。」
阿廉出院後，失蹤一陣子，然後就出家了，阿蜜去看她，看到她光著頭，下巴的痣特別醒目，看起來楚楚可憐，哭得淚漣漣：
「沒想到小時候的戲言，竟然變成真。」
「人世虛妄，何必再說。」
「我最討厭聽什麼虛妄什麼空，難道你現在就不虛妄？」
「一萬分虛妄總有一分清明。」
「你身體不好，回家吧！」
「你走吧！不要再來！」
「我會再來的，直到你回家。」
阿廉出家後身體更不好，她又拒絕就醫，常常在佛堂中昏倒，然她堅心向佛，誓不悔改。
阿蜜問祖父：
「這真是她的命嗎？」
「這是我幫你們批的命紙，一直沒給你們看，拿去吧！」
阿蜜看阿廉的八字，是金水桃花，問祖父什麼意思，劉仙說：
「庚辛日生，又在子月，金水命格，必然美貌，可惜官星帶敗神，這就是〈源髓歌〉所說的：『滾滾桃花逐水飄，月籠華髮色偏饒。多情只為空傷合，惆悵佳人魂易消』，金命生在冬天，最是清高清白，所謂冬金坐局，斷臂流芳。」
「果真這麼神？」
「我是學科學，什麼都要帶三分懷疑，但這命理，真是可畏！以前我也不全然信，但想想還真神。」
「那我呢？」
「也是金命，唯命中帶火，這是貴人，所謂『貴眾則舞裙歌扇』，貴人太多大都是影歌星之流，還好你只有一個貴人，所以能逢凶化吉，嫁個好丈夫，你的丈夫就是你的貴人。」
「看來桃花對女人不好。」
「桃花是愛情的象徵，怎麼會不好？人無愛情如何會活得好？但情太多情不足，就是不吉之兆了。命相也就是心理學，就算你讀通心理學，也只能幫他人，是幫不了自己的。」
那次對談之後，劉仙就病倒了，不能言語不能進食，一直到彌留，睜開眼一直尋人，阿蜜抱著祖父大哭，眼淚滴到劉仙臉上，家人都過來擦：
「眼淚不要掉到臉上，下輩子會變成痣。」
「阿公是不是在找阿廉，我去找她回來！」阿蜜說。
阿蜜趕到廟裡想拖阿廉回家，阿廉說：
「不！一入佛門，誓不回轉，我會為阿公誦經的。」
「你好狠的心，你要讓阿公死不瞑目嗎？」
「不會的，死是大解脫，你不要為難我。等到作法事時，我自會去。」
劉仙的葬禮辦得很盛大，阿廉夾在誦經的尼姑中，顯得很憔悴，瘦到駝背的她已稱不上美麗，誦經的嘴喃喃不停，那顆痣像昆蟲的小眼睛，一跳一跳。
劉仙死後，醫院終於完工，白色的十層樓尖塔建築，是劉仙設計的，歷經十幾年的長期施工，非常堅固，外形看起來像一座大教堂，村人走過常說：
「這教堂蓋這麼大，太誇張了吧！」
按照劉仙的遺囑，醫院捐給佛教團體，辦得也算不錯，醫聲遠播，許多病患從各處不遠而來，因為是宗教醫院，義工很多，她們笑瞇瞇的輕聲細語，醫院大廳裡還有一組唱誦隊，醫院中有免費供應的「清涼茶」，是阿蜜調配的，苦中帶甜，喝來退火。阿廉有時也來支應，兩姊妹遇見時遠遠的合十禮拜，路人小聲說：「桃花痣！那師姑長得跟胡錦好像！不會是她本人吧？」
「這教堂蓋這麼大，太誇張了吧！」
按照劉仙的遺囑，醫院捐給佛教團體，辦得也算不錯，醫聲遠播，許多病患從各處不遠而來，因為是宗教醫院，義工很多，她們笑瞇瞇的輕聲細語，醫院大廳裡還有一組唱誦隊，醫院中有免費供應的「清涼茶」，是阿蜜調配的，苦中帶甜，喝來退火。阿廉有時也來支應，兩姊妹遇見時遠遠的合十禮拜，路人小聲說：「桃花痣！那師姑長得跟胡錦好像！不會是她本人吧？」
在同一個空間，李健文在看門診，雪芬立在一旁協助他，「34號」，打開門叫下一個病人，趙沅平被學生攙扶著走進來，在手術間阿銅躺在手術台上急救；另一個病房，文明的母親側著身擦眼淚，文儀與文明在門口吵架，她都聽見了；在婦產科，羅光遠陪著許蘋來看內診，最近似有懷孕的跡象；在太平間，作家為死去的父親哀哭。
他們也許從未遇見，也許曾經錯身而過，互看一眼，但他們不會記得彼此，就像十字路口中的人們，你來我往，無來無往。
他們也許從未遇見，也許曾經錯身而過，互看一眼，但他們不會記得彼此，就像十字路口中的人們，你來我往，無來無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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